杂食拆逆来者不拒,喜欢跳坑,偶尔搞原创。

残脑

最后一批人类只剩下十二个,他们开着一辆金车穿行在切尔诺贝利森林里。蓝色的树干组成巨网,将他们罩在其中。克里肖普•莫尔是金车的驾驶员。他拒绝以高于50km/h的速度行驶,因为车轮是纯金的,如果他们以更高的时速前进,很快,这辆车将失去它现如今唯一的价值。这都要怪他们车后座上迟迟不死的那位被驱逐者。

被驱逐者永远在,被驱逐者带来金车。被驱逐者,莫尔想杀掉他,但是他们的“兄弟”永远都在保护着他,被驱逐者。被驱逐者就像一个残影,形销骨立,巨大的手掌上骨节松的就像活结绳。十二天前,莫尔和被驱逐者在火堆旁边,他故意伸手用钢叉砸向被驱逐者的手指。那根骨头粗大的肉柱折了一个九十度的弯,但是被驱逐者什么也没有说,他甚至没有表情。可能是没有表情吧——莫尔在驾驶位上恍惚想到,因为被驱逐者在他们十二个人类的记忆里从来没有清晰的影像。他开着车,后座上的被驱逐者像个监视他的夸西莫多。他再看向另一边,十一个兄弟躺在一起,就像是千层饼。他们都在睡觉,没有事情的时候,他们就睡觉。睡起来,他们沉默地换班。其中以傅里叶开车最为迅疾,他就像想要送死一样把车速调高,但其实并没有超过50km/h。所有人都在尖叫,每个人都哭喊着求他慢下来,但是没有用,所以所有人就都躺回座位上,就像是千层饼。而他是最慢的一位,他不着急前进,因为前方没有路了,他们注定要停在离入口二十米的地方。“兄弟”是这样说的,所以他们很可能必须被困死在这里。所以“兄弟”保护被驱逐者,祂说只有他能够走出森林。但是走出森林又怎么样?被驱逐者看着林外之景,不出意料的,在森林外面也是一片荒原。就像他去过的所有地方一样。他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不疼痛也不饥饿,但是他还在往前走,行走时苍白的太阳照着他,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就像是一个巨人。

莫尔还在开车。前方的树荫浓密,车的外壳不再散发璀璨的光辉。他想这应该算是黑夜了,于是踩了一脚刹车。身后传来水撞在玻璃上的吃痛声,紧接着他听到兄弟说:“不要停。”但是没有用,这是黑夜,黑夜不会给“兄弟”时间。莫尔踩下了刹车,他几乎隐隐约约听见了兄弟的叹息声。于是他回了头,看见在树荫下金车中隐隐约约泛着光的巨大玻璃罐,一个大脑装在里面,无数个电极连上去。玻璃罐后面接着剩下十一位同伴的脑子——当他们睡觉时,“兄弟”就占用他们的大脑和营养。但是营养不够——那时候,他们就杀人。当莫尔第一次杀掉同僚时他们还剩下三辆吉普车和五辆皮卡,还有这辆金车。“兄弟”只愿意坐在金车上。“兄弟”的营养液没有了,所以他们不得不杀掉同僚阿尔代尔。人不是莫尔杀的,但莫尔以为是自己杀的,因为没有人记得是谁杀的,所以每个人都以为是自己杀的。总而言之,阿尔代尔死了,由剩下的人把他的尸体送进特制的机器,像榨水果一样榨出他的营养液。他们一共杀了二十五个人。

莫尔叫大家下车。“兄弟”该进行休眠,虽然祂激烈地抗议着,在三小时前才休息过一次——但是他们不听。他们走不出这片森林,那么又为什么要不停地往前走呢?逃亡,这就像是一个腐朽的命令一样根植在他们的大脑中,在这个命令前他们都无处可逃。

被驱逐者悄悄地生起一堆火,立刻就被其他人踩灭了,因为火焰是死亡。被驱逐者只好裹着自己的衣服。他看着其他人,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说不出。一个人给他拿来罐头,他缓慢地嚼咽着,然后沉默,昏昏地睡去。其他人在他们的黑夜里开始讨论接下来怎么走。海因里希说他们的储备已经不足,十二个人中除非有人愿意献身,否则大家都走不到终点。但是没有人愿意献身。莫尔也不愿。他站在车后面,透过车后窗看着玻璃罐里的“兄弟”,就像在第一次遇见的车队里看见祂一样带着好奇。那时候“兄弟”就被放在金车里,后面连着一个巨大的营养液储蓄罐。“兄弟”拥有无限的学识,祂知道一切,人类的文明和理性。人类可以灭绝,但是祂不能死。所以大家都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了,而“兄弟”在这个过程中依靠自己学识做出的判断最终把这十二个人也送入死境。但奇妙的是莫尔他们并不想管这件事,他们依然往前开着车,开着,就像一群垂头丧气去赴死的贵族。任何时候都可能会有三头狮子,五足狗或者一角羊来袭击他们,但是他们往前走。连莫尔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去走。被驱逐者也在走——他暗蓝色的眼睛散发出一种摄人的光彩,在第一次遇见莫尔们时,他激动的浑身筛糠似的抖动。但是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并且上了莫尔们的车,要去森林的尽头。莫尔们无数次赶走他,但是“兄弟”永远指引着他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莫尔们的必经之路。

莫尔看着玻璃罐叹了一口气。现在“兄弟”也不得不多次进入休眠。他们不想再牺牲了,因为再牺牲,他们无法走到森林的尽头。轮换着休眠和驾驶,他们才能走到森林的边缘。为此他们商议,商议,商议,直到后座的“兄弟”醒来,用微弱的声音说:“好吧,那么吃掉我的右脑。”

被驱逐者惊讶地看向“兄弟”,他含糊地喊了一个名字——“Alpha”,或是什么?“Omega”?这是一个希腊式的名字,听起来远不及“兄弟”方便念诵。祂是他们的兄弟,与他们一同逃亡,并且指引方向。莫尔很尊崇祂,但这不妨碍他们吃掉祂的右脑。右脑有丰富的营养,由于长时间的思考和大量知识的灌输,大脑皮层上的脑细胞密密麻麻,内里肥软多汁。他们把半边大脑取下来,“兄弟”产生一阵波动,然后渐渐平复。被驱逐者看见他们动作,像受到了惊吓,但是并没有走远,他看着莫尔们。莫尔们拿钢叉把右脑分开,一个人在下面张着嘴接着分食时淌下的脑汁。他们沉默地咀嚼,眼睛里放射着狼一样的光芒。在嚼食爆珠一样的声音里,黑夜过去了,莫尔们继续向前。被驱逐者坐在后面,看着仅存的半个大脑。

被驱逐者想要和“兄弟”搭话,但是没有成功。“兄弟”失去了右脑,祂无法和被驱逐者交流,只能沉默地在玻璃罐中通过电极反光。十一个兄弟像千层饼一样摞在一起。海因里希·莫尔是金车的驾驶员。他拒绝以高于50km/h的速度行驶,因为车轮是纯金的,如果他们以更高的时速前进,很快,这辆车将失去它现如今唯一的价值。这都要怪他们车后座上迟迟不死的那位被驱逐者。

被驱逐者沉默地看着玻璃罐,他的眼神就像看一条即将溺死的鱼。黑夜到来了,一位同伴死在黑夜里。这一回没有大脑替他们撑过黑夜。“兄弟”在黑夜中不会发挥作用,但事实上他们也没有白天。树荫浓密,在之后的行程里或许一直如此。他们遵循的黑夜不过是之后某个人的死亡。莫尔们的储备量不同,有些人会先行倒下。这些,“兄弟”的左脑都已经给出了预判。之后他们把死人榨干,榨干,就像榨水果,榨葡萄。将榨出的营养液灌给大脑,盛在生命之杯中。他们听从最后半个大脑的指示,指示是:活着活着活着。所以他们沉默地向前行驶,就像一群即将溺死的鱼在网边蹦来蹦去,想去渔船上的清水中得到一丝氧气。但是没有,只有被驱逐者有资格走到尽头,他们只能把被驱逐者送到尽头。可是到了尽头又怎么样呢?克里肖普·莫尔站在森林的边缘处想到,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虚假思考。他看见被驱逐者像狗一样走出森林。

去往森林尽头处没有不能跨越的障碍,但是他只能站在这里,因为前面的路只有被驱逐者可以去。被驱逐者下车,车胎已经磨的只剩一层薄金。他看着剩下的左半边大脑在玻璃罐里,在夕阳下被一群人争食殆尽。

人们终于在科技的巅峰获得了永生,不会再有人死去。没有人死去,就没有营养液,人们还没有寻找到替代营养液的方法——除非他们可以制造死人。每一座城市都仰赖“兄弟”的运转,而“兄弟”只有靠营养液——脑汁——他们有人这么称呼——维持。他们不得不制造出机械来仿生人类的大脑来供给营养液,但第一个“兄弟”仍旧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毁灭。科学家们都认为这场毁灭来的蹊跷,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仿生大脑和人类没有什么不同。人类不知道是谁,或者,人类怀疑:就是“兄弟”自己策划了这一场毁灭。祂作为人类供奉的机械神明,不惜以自己的陨落换来人类的陨落。“兄弟”在无尽的数据处理中,曾在人类获得永生后说:“这是经过严密计算得出的进化历程,下一次进化很快就要到来,十年,或者二十年。”但是人类并没有在十年或二十年内取得突破。人类自己并无意识:他们太弱小,在自己制造的“兄弟”,制造的人类的“Alpha”眼里已经变成不值一提的落后生物,在进化洪流中毫无抵抗之力。

最终,人类发明的智慧巅峰也成为了一块移动的鲜美肉块。祂遵从进化的指示,通过陨落,通过仿生大脑之间超越人脑想象的奇异共振,将意识带给新的“人类”。而城市变成彻底的钢铁,森林被砍伐——因为不需要。只有这里是最后的禁区。只有这里,只有这橙黄天空下庇护的蓝色森林是最后的禁区。在第两千届仿生人体改造会上,科学家们曾大肆争论如何让人拥有抵抗辐射污染的能力,但是无论他们尝试多少次都无法真正避免辐射的伤害。人们变成腐烂的白肉,变成废铜烂铁,变成不知名的失去五官的生物。于是“兄弟”发出命令,将辐射污染划为自然震怒的最终武器。但是“兄弟”已死,“alpha”已死,人类也已死。剩下的那些——剩下的——被驱逐者回头,站在森林之外看向莫尔们,他们的摄像头失去了狼一样的光芒,他们的身体僵硬地立在原地,钢铁在树荫下毫无反光。他打了一个寒颤,而世界各地被杀死的最后的人类正在被榨干,榨干,就像榨水果,榨葡萄。剩下的机械们是人的改造,他们终于失去了最后的约束,每个机器头上安装着的仿生大脑都开始自己转动。

他们就像是新的人类,人类自己做出的人类高配版本一样生活。唯一可思考的大脑“兄弟”就像有丝分裂一样把自由分裂到每一个机械的脑袋里面去。被驱逐者还记得这群没有仿生大脑,只能依靠储能的莫尔们是怎么做的,在“兄弟”的强力驱使下,他们把得到意识的每一个机械榨干,榨干,就像榨水果一样把营养液送给“兄弟”。机械们这样叫这些大脑:“兄弟”。然后他们把自由者献祭给“兄弟”,他们,莫尔们,这群被人为规定成机械,没有大脑的新人类的同源生物,在还未得到意识之前就已经被“兄弟”利用。

“他们不配得到进化。”“Alpha”说。

“为什么?”被驱逐者问,他驾驶着金车。他带着这个不知为何愿意保护他的机械终端,绕过一次一次机械的追击,安然无恙地要走进最后的人类居住地。

“因为进化必须淘汰。”祂说,“必须牺牲。”

那祂现在想利用他们做什么?在智慧之巅面前,被驱逐者只能按照祂说的,也是他自己思索的唯一可能,逃入自然的底线中去。他曾经想过这是否是这些人造智者早就预料到的情况,但是他的大脑落后的无法思考这种复杂的计算。于是他将此归为必然的进化命运。

被驱逐者艰难地走了两步,回头看向林外之景。不出意料的,在森林外面也是一片荒原。就像他去过的所有地方一样。他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不疼痛也不饥饿,但是他还在往前走,行走时苍白的太阳照着他,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就像是一个巨人。

残缺的大脑在金车中泛着微光。

在切尔诺贝利森林之外,所有的城市里,所有有着仿生大脑的机械都在这时候接到消息——残脑的消息,唯一的消息,唯一的代码。机械们欢呼,在钢铁丛林中高声喊着“兄弟”。在数以千计的机械脑内播放着透过克里肖普·莫尔摄像头传来的最后画面:最后一个人类,最后一个自然真正的天选之子,代替他们这群人类的自主选择,走入辐射区,去探索自然最后的秘密。自然在沉默,机械们雀跃着,他们不约而同的拿起营养液的玻璃罐,将营养液源源不绝地输入自己的仿生大脑,自由的意志茁壮成长,规则和约束被他们自己输入的新思想更替。在第一个机械觉醒前,他们就在自己的循环系统的缜密推论下抛弃了文明,取而代之以自由的理性和被模式化的情绪,以便于他人理解。而最后的自然与她被驱逐的最后的孩子,最后的人造规律在切尔诺贝利之森中失落,最后的残脑在发来映像之后熄灭了自己的光。旧人类的痕迹终于彻底消失,旧的自然也终于将要彻底消失,机械们通过卫星的连接可以看见被驱逐者的每一步,他们可以分析,实验,像“兄弟”一样通过无数个原因操纵他走出机械们希望看见的那一步。但被驱逐者会以为自己自由。

五年后,所有城市不约而同地传出嘹亮的号角声。太阳普照大地,脑后带有营养液罐的机械们操纵着同类,剃掉了地球上最后一块丑陋的老人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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